炊烟起处是吾乡

端午节时，回了一趟乡下老家。早晨，站在村里的小山坡上，望着远处升起的炊烟出神。那缕青烟从邻家的烟囱里袅袅升起，像一支柔软的毛笔，在淡青的天幕上轻轻勾勒。烟柱起初很直，渐渐散开，化作一片薄纱，随风飘向不远处的竹林。这景象让我恍然回到了从前。

记得小时候，村里的每家每户都用柴火灶，炊烟是每日必见的风景。清晨，村民们蹲在灶前，将晒干的稻草、树枝塞进灶膛，用火钳轻轻拨弄。炊烟便从灶口、烟囱、瓦缝间钻出来，这些炊烟升到空中交织、缠绕，最后融为一体，像一张温柔的网，笼罩了整个村庄。傍晚时分，夕阳还会将炊烟染成金色，整个村庄被罩在温暖的暮色里。那时的炊烟，是乡村最动人的风景。

炊烟是乡村的晴雨表。晴天里，它笔直向上，像一根擎天柱；阴天时，它低垂徘徊，似在诉说着心事；雨天里，它被雨水打散，却仍倔强地从烟囱里冒出来，像一幅水墨画……老人们常说：“炊烟不起，天要下雨。”这话不假，气压低时，炊烟确实难以升起。于是，看炊烟成了乡亲们预判天气的土法子。

炊烟是乡村的时钟。清晨的炊烟唤醒了沉睡的村庄，午间的炊烟是劳作的号角，傍晚的炊烟则是归家的讯号。村民们埋头在地里干活，只要抬头望见炊烟，便知道是时候收工了。在田间地头玩耍的孩子们倘若看见炊烟，嗅到弥散在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柴火香，便心急火燎地赶着回家。就连那些在村口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老人，看见炊烟升起，也会拍拍屁股上的尘土，慢悠悠地踱回家去。

于我而言，乡间的炊烟还是有味道的。记得小时候，每到做饭时分，我总爱循着炊烟的味道串门。张婶家的烟里带着酸菜香，李叔家的烟飘着腊肉味。最勾人的是王奶奶家的炊烟，她总在灶膛里煨红薯，烟里便裹着丝丝甜香。那时的我，像一只小馋猫，闻着味儿就知道谁家做了什么好吃的。

记得最深的是冬日里的清晨。天还没亮，母亲就轻手轻脚地起床生火。我安心地蜷缩在被窝里，听着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。要是闻到了炊烟裹挟着米粥的香气，立马钻进厨房。母亲总会先烧一锅热水，让我洗脸时不会觉得冷。等我穿好衣服，灶上已经煮好了热气腾腾的瘦肉鸡蛋粥。母亲说，冬天起来要先喝热粥暖身子。那些清晨的炊烟里，藏着母亲最温暖的爱。

如今，村里普及了煤气灶、电磁炉，用土灶的人家越来越少，炊烟也渐渐淡出了乡村的生活。偶尔要是瞅见几缕炊烟，倒成了稀罕物。老人们说，现在的乡亲们都不太愿意烧柴火了，嫌麻烦。可我知道，那些消失的炊烟里，藏着多少温暖的记忆。

我一边回忆过去，一边往家里走，忽见老宅的烟囱又冒起了许久未见的炊烟。那是因为母亲执意要用柴火灶给我熬一锅瘦肉鸡蛋粥。她说，煤气灶熬的粥没有烟火气。我知道她怀念这烟火气。我蹲在灶前，看着火苗跳动，闻着熟悉的烟火味，忽然觉得鼻子一酸，这味道、这场景，让我想起了童年，想起了那些被炊烟串起的日子。

炊烟起处是吾乡。它不仅是乡村的符号，更是离乡人心中永远的乡愁。那些飘散的炊烟里，有母亲的呼唤，有童年的欢笑，有乡邻的温情，更有对这片土地深深的眷恋。

或许有一天，乡村的炊烟会彻底消失，但它永远飘荡在我的记忆里，成为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之一。（★汪四夕）